萍对陆萱的印象很好,觉得她是一个文学气质很浓很古典秀雅的女孩,像一部名著中的女主人公。她对儿子的眼力暗自有点得意,感觉他同陆萱的交往预示了他未来浪漫丰富的情感生活。萍自己并不喜欢读文学作品,她乐于在实际生活中去寻找欢乐和慰藉。
还认为女人读书太多是自寻苦恼,莲就是一个例子,如果当年姐姐不太把与炜的爱情诗化,她今天的生活会是另外一番景象。读书多感情太丰富的女人,大多不幸福。她希望小妹燕子是个例外,这也只是良好的愿望而已。
眼前的清俊女孩将来会如何呢?萍不愿去多想,她只关心目前陆萱对小文的影响,望她能帮助自己和小文恢复信任。
陆萱似乎知道她会到来,神色从容自若眸子温和可亲,但她并不需要给小文母亲太好的印象。受父亲的熏染影响,她从小就学会了把自己和小文那种家庭的孩子分成两个阶层两种人,对待那明显的高低贵贱早已平心静气。曾经友好亲近过的小文因此而遥远,她不遗憾。
萍问:“小陆,听说你是小文的朋友,就很想来看一看。”陆萱说:“不是朋友,是书友,我们只不过交换图书而已。”
萍说:“对不起!我没问小文。小陆,小文能跟你交朋友,我感到很高兴。”
陆萱说:“伯母,我也说句对不起,请你别问理由,我不会跟住在县委机关院内任何一个男孩交朋友。”
萍说:“可是……我觉察小文好像很喜欢你。”陆萱说:“那是他的事,小说读多了读歪了的原故吧。”萍说:“小陆,小文最近情绪极为低落混乱,一定因为你冷淡他。作为爱他的母亲请求你,是不是还可以做他的书友呢?”
陆萱说:“不可能。伯母,你这样是害他而不是爱他。”萍说:“一点余地也没有?小陆。”
陆萱说:“没有。伯母。”萍说:“唉,你真是个倔犟和奇怪的女孩,连我也有点喜欢你了。”
陆萱说:“伯母,我是个倔犟苦命的女孩,但懂得珍惜自己。”萍说:“小陆,我真想帮助你,要吗?”
陆萱说:“不。”
萍说:“我要去找小文,有话对他讲吗?”
陆萱说:“没有。”
这番谈话使萍大为感动,她起身离开那间昏暗低潮小屋时,噙着泪拉了拉陆萱的手,女孩的眼里也有了水光。
这是一个好女孩,只可惜她比小文大又是右派的女儿,不然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早春黄亮的阳光铺洒街道上,萍想着心思漫无目的地走着,她终于明白了小文为何那么失魂落魄,自己与修文的恋情对儿子的刺激还是次要的,他失去陆萱那样的女孩确实应该痛心疾首。阳光指引她进入狭窄弯曲的北街,走向空荡荡的北门大操场,她需要找个宽敞空间放松自己清理头绪,作好与小文倾心交谈的精神准备。
突然她看见了坐在城墙堞垛上的小文,一团黄朗朗的阳光正照着他清瘦的身子,那孤独的身影让人怦然心动。
“小文!”萍轻唤一声,小跑着过去生怕儿子像鸟一样飞走。
少年听到了母亲感情复杂的叫声,最近他对这类声音特别敏感,在城内城外游荡的时候总觉母亲在呼唤自己,那叫声遥远而又亲切。
他没有回头,仍迷惘地望着已有新绿的田野和依然灰蓝的山峦,不知自己为何坐在这残破不堪的老城墙上,向淡黄空蒙的山野看些什么想些什么。有飞翔的雀鸟牵动他的思绪,又被微冷的风吹断了,跌落在闪光的小河里再也连续不起来。他想过陆萱可她清俊明快的面影越来越模糊,再想干脆化作阳光和风消失在天地间了。母亲的脸庞却异常清晰鲜明,在离城堞很近的地方温和慈爱地注视他。
萍气喘吁吁攀上城墙,又热忱又伤感地对儿子说:“小文,我到处找你,找得好苦啊,真想当着你的面哭一场。”
“我晓得。”小文的眼睛仍望着远处。
萍平静下来端详着他轻柔地说:“我去看了陆萱,她真是个不错的女孩。”
“我晓得。”小文的腔调含有忧伤。
母亲同情儿子,不能再多说陆萱的事了。她面颊倏地涨红,双唇颤抖好一阵才低声说:“小文,妈早该告诉你关于你亲爸爸的事啦,可我担心你还小……”
“我晓得。”少年打断她的话时气也明显急促。
萍说:“都是我不好,让你爸爸和你都受那么多委屈。小文,你爸爸是个很好的人,不管你将来咋样,切莫责怪和恼恨他啊!”
“我晓得。”
小文嚯地站起身,面对着已经泪流满脸的母亲,用很平和的口气说。他明亮的眼睛里,没有怨恨和敌意,只有儿子对母亲的同情和敬爱。但没有泪水,一滴也没有。
“小文!——”
萍大叫一声扑过去搂住儿子,小文也回抱了母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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