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明日报记者 陈雪
2021年4月18日,许渊冲满100周岁。夜以继日,老人依旧坚守着择一事终一生的翻译事业。
迎接百岁的这一周,翻译家许渊冲异常忙碌:周一,中译出版社的编辑们带着《西南联大求学日记》登门拜访。闲谈中许渊冲说,自己每天都会到已故爱人照君的房间里坐一坐;周三,参加自己新书的发布会,20本莎士比亚和王尔德精装译著摆在面前,老先生勃勃生气地说:“罗密欧和朱丽叶我喜欢,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我也喜欢……我跟你讲,就是各有千秋”;周日,在许渊冲翻译思想与成就研讨会上谈了近20分钟,中气十足:“西方了解中国完全不够!”
20世纪80年代,许渊冲曾立下鸿志——到20世纪末,出20本书。2021年,仅前四个月,许渊冲就已有22部新书出版,其中包括20册“许渊冲汉译经典全集”。而在新近出版的《西南联大求学日记》和《许渊冲百岁自述》中,他详细回忆了自己一个世纪的人生点滴。
一段百年时光,正摊开自陈。
2021年4月6日,著名翻译家许渊冲在新近出版的《西南联大求学日记》扉页上签名。光明日报记者?刘彬摄
逝水年华里,保存着那真
1939年4月28日,星期五
周基堃给我看林徽因悼念徐志摩的诗《别丢掉》:别丢掉/这一把过往的热情……你要保存着那真!/一样是月明,/一样是隔山灯火,/满天的星,/只是人不见,梦似的挂起。
补记:这是我刚满十八岁译成英文的第一首诗……第一次译诗自得其乐,还有一点小小得意呢!
——《西南联大求学日记》
“一样是月明,一样是满(隔)山灯火,只是人不见,梦似的挂起。”96岁的许渊冲哭了,在2017年电视节目《朗读者》里,朗诵着自己1939年翻译的第一首诗。
对许渊冲来说,1939年是充满奇遇的一年。这年,他从江西南昌考入西南联大外文系。在日记里,他誊写了鲁迅的话:革命之后的文学,一种是旧的怀恋,一种是新的讴歌。“我的生活中也有了革命了。”许渊冲成为大一新生,也迎来了自己的新生。“老师碰到钱锺书,男同学碰到杨振宁,女同学碰到周颜玉。”
那时昆明的大学生活已经很“国际化”。上课、读书、听讲座,也会打桥牌、去夏令营、看外国电影,许渊冲的欧洲文学史考了全班第一,英国散文却全班倒数。他把艾思奇的《大众哲学》读了好几遍,翻了丰子恺的《缘缘堂随笔》却“觉得不怎么样”。
出版《西南联大求学日记》时,中译出版社编辑根据许渊冲当年日记的内容,梳理了他的大学文化生活,逐条列出:大一读书最多,阅读书刊59种。作者包括林语堂、鲁迅、普希金、歌德、莎士比亚……国别覆盖中、英、德、法、俄。大二的一则日记,道出了他对自己的一点不满意,“中午吃四个大饼,两个桃子,还觉得不够饱。回想大一暑假天天看书,大二暑假却几乎天天玩了”。
许渊冲西南联大中英文日记手稿。选自《西南联大求学日记》
如果有导演根据许渊冲的日记和回忆拍一部有关西南联大的电影,或许会有这些蒙太奇镜头:
闻一多讲《庄子》时,教室外挤满人;沈从文说一口湘西土话,声音很低,像在自言自语;杨振宁一直是同学中的“学霸”;汪曾祺总是夜里在图书馆写作,上午睡觉,下午泡茶馆聊天。英文和体育不及格,却因为文章写得好被沈从文破格给了120分;范长江来西南联大讲“国际形势与中国抗战”,人们关心战时局势,听众之多,打破了联大纪录……
“不好!敌机炸联大了!”1940年10月13日,二三十架日本飞机轰炸昆明,许渊冲和几个同学赶快扑在松树底下。刚刚扑倒,炸弹就落在他们前后左右,炸出了一个个大坑,掀起了大片泥土,铺天盖地压在他们身上。“大难之下没受损失,赶快抓紧时间读书,不要等到炸得读不成了”。战争年代,许渊冲的求学之路从未中断。“万里长征,辞却了五朝宫阙。暂驻足,衡山湘水,又成离别……千秋耻,终当雪;中兴业,需人杰。”冒着战时烽火,唱着联大校歌,许渊冲1944年考入清华大学研究院,1948年留学法国巴黎大学。
在许渊冲的妻子照君看来,许渊冲和老师钱锺书这一代知识分子都有一个共同的品质——他们的确是吃了不少苦,但是他们的血液里热爱人类一切美好的东西,可以抵抗生活当中一些不正常的现象。2018年,相濡以沫多半生的妻子去世了,许渊冲在葬礼上大哭。今年4月,记者到许渊冲家中采访,他缓慢地打开台式电脑翻查文章,电脑桌面上,是照君的照片,仿佛妻子一直坐在对面,陪着先生翻译莎士比亚。
文章来源:《文学少年》 网址: http://www.wxsnzz.cn/zonghexinwen/2021/0424/1139.html